良渚博物院展示的现代稻谷和良渚遗址出土炭化稻谷（右）的实物对比
良渚古城遗址公园内水稻插秧正忙
（记者 濮玉慧 良渚遗址管理区微融媒体中心 摇慧敏 朱成琪） 仲夏，良渚古城遗址公园内，“讲解员”油菜已结束今年的工作，它的“同事”水稻将接替它，以一畦翠绿，为游客标识五千多年前的水域面积。
最近正是水稻插秧期，让我们跟着嫩绿的秧苗，回到五千多年前的良渚王国，探寻那个以稻作农业为基石的伟大文明。
发达的稻作农业
在良渚之前，稻作农业只是狩猎、采集的补充。从良渚文化开始，先民的生业才开始以稻作经济为主。这种湿地稻作农业，有别于黄河流域的黍粟等旱作农业，也异于西方的麦作农业，是良渚文明区别于中国和世界其他文明的重要特征之一。
“犁耕农业，是良渚文明稻作技术比较典型的标志。”在犁耕出现前，中国原始社会已经进入了相当发达的耜耕农业阶段。但耜耕作业是间歇性的，每翻一耜，人就得后退一步。“石犁的出现，实现了土地深翻，可以连续快速播种，极大地提高了耕作效率。”良渚博物院（良渚研究院）执行院长马东峰说，“分体式石犁，是农具的重大创举，是耕作技术发达的标志，更是农业高度发展的里程碑。良渚的石犁为中国的犁具奠定了基本模式。欧洲直到17世纪才进入犁耕时代。”
除了石犁，石镰也是良渚时期的重要农具。这不仅是农具改革的一种结果，更是作物驯化到一定程度的表现。野生稻的籽实成熟期不一致，原始居民只能采用一次次地去摇曳穗头的办法，采集其籽实。随着栽培稻的稻穗成熟期的进一步接近，谷粒自行脱落性的进一步减弱，良渚中晚期用镰连秆收割水稻的技术已有一定程度的普及。
据考古学家推算，茅山遗址良渚晚期稻田的水稻产量每亩约有141千克。与河姆渡文化晚期亩产量约63千克相比，增加了一倍多。根据史料记载推算，2000多年后的汉魏时期，南方水田亩产量在150至180千克，可见良渚稻作农业的发达。
“随着良渚农业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在粮食产量有所保证的前提下，人们就更有可能选择低产量但高质量的品种。”在亚洲，栽培稻分为粳和籼两个亚种，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郑云飞发现良渚文化时期以粳型为主，“因为粳稻的产量虽然不如籼稻，但粳米在口感和营养上都要优于籼米。”
这种对品质的追求，暗示着稻作已不仅是果腹之物，更成为文明进阶的阶梯。
复杂的劳动分工
在古城遗址内外，考古学家做过专门的良渚文化水稻田的钻探和调查，但并未发现明确水稻田的迹象。这说明居住在内城及外城的人很可能是不生产水稻的。
专家只在莫角山宫殿遗址东侧、南部的池中寺遗址，找到了超40万斤的炭化稻谷。在良渚博物院中，这一捧乌黑的稻谷和现代金黄的稻米放在一起，显得很惹眼。“这可能是良渚古城的一个粮仓失火后留下来的。”良渚文化社教专员单晴娟告诉记者。
它们不仅是五千年前的“国家储备粮”，更是解码良渚社会结构的钥匙。良渚文化时期农业的发展使一部分人从农业劳动中分离出来，产生了以制陶业、玉石业、木作业为代表的各种专门手工业。
从良渚文化遗址出土的玉器中，我们可以看出良渚先民们对材料的精细挑选和对玉器加工技艺的极高追求。这样形态各异、纹饰繁复的玉器，每一步工序都离不开大量的人力投入。
除了分离出发达的手工业，发达的农业经济还使得劳动分工进一步细化，分化出脑力劳动阶层与体力劳动阶层。
水利系统的修筑、庞大王国的营建，都离不开体力劳动阶层。“良渚先民修筑起30余条水坝，组成了良渚古城外围水利系统，具备防洪、运输、用水、灌溉等诸方面综合功能。良渚文化中晚期，水稻田已有明确的道路系统和灌溉系统，田埂已经被普遍使用在稻田中，便于利用人工水渠进行灌溉。”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学家王宁远说。
复杂的社会分工、大规模的工程建设对信息交流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促使了刻画符号和原始文字的出现。专家在良渚陶器上发现了大量刻画符号，既有图画性质的表意性符号，也有线条简单的指事性符号。出土于浙江余杭南湖的一个完整的陶罐，上面有许多连续的符号。考古学家认为，这些符号打破了刻画符号孤立存在的局面，可视为良渚文化时期的原始文字，与中国文字的起源存在密切关联。
仓廪实而知礼节。精美复杂的玉器、庞大的水利系统、大量的刻画符号，此刻都成了良渚稻作文明发达程度的注脚。
庞大的良渚疆域
专家在对莫角山东坡出土炭化稻谷的古DNA研究分析后发现，这些稻谷有八种类型的叶绿体、两种核的类型。这说明这些稻米来自不同的地方，也证明良渚古城对周围的粮食具有支配力，当时可能已存在周边农村向良渚古城城市中心进行交粮的赋税模式。
根据王城粮仓的仓储量，北京大学教授、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首席专家赵辉推测出古城的人口数量在2万人左右。郑云飞则根据当时粮食亩产量，推测需要2000到3000个像茅山那样规模的村落（遗址），来支持良渚古城的日常运转。
“只有发达的农业作为保障才能有剩余产品，才能供养工匠和大量的劳动力，才能建成这么大的城域和水利系统，这就是社会分化。社会分化有两种：一种是职业的分化，中国古代有士农工商，良渚肯定已经有了士农工。另外一个就是社会分层，良渚的贵族墓是一般墓地没法相比的，已经有了阶级分化。如果有分工、有规划，就表明已进入了文明社会，就是国家。中国古代，小国林立，称为‘天下万国’，古代的国家都有都城。良渚古城的发现，可谓‘画龙点睛’，说明它是一个国家的首都了，标志着良渚文化时期已经进入了成熟的史前文明发展阶段。”著名考古学家严文明曾这样评价。
五千多年前，当世界多数文明还在刀耕火种中摸索时，中国长江下游的良渚先民已用智慧与汗水，在湿地上书写了一部震撼人心的史诗。在这里，稻穗低垂的沃野不仅孕育了“东亚最早的国家社会”，更以发达的稻作农业为基石，催生出复杂的社会分工与庞大的水利系统，让良渚文明成为中华五千年璀璨文明最有力的实证。
一粒米中藏日月，半亩田里见春秋。如今，良渚古城遗址公园内的水稻，既是标识五千多年前水域面积的卫兵，也是发达稻作文明的讲解员。结合插秧季，公园内还推出了插秧研学营，小朋友们可以跟着良渚文化社教专员，学习插秧的手法，探寻五千多年前稻作文明背后的秘密，也能在农作工具的对照展示中，见证文明的跃迁。
当微风拂过这片古老的土地，每一株迎风而立的秧苗都在诉说着那个以稻作书写文明的故事。